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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易想改變是很難的。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還想著,再給他一次機會。

“既然沒錢,為什麽年前你還要把錢借給別人?”神從穎壓低聲音,聲線平靜,盡量不想讓彤彤察覺到父母在吵架。三歲的小孩或許不能聽懂每個詞語,但臉色卻是會看的,她們能清楚地分辯出大人們是高興還是不高興,特別是這種外露明顯的時候。

“你借錢給別人的時候,沒有想著年後彤彤就要交學費?他借錢的時候,沒說什麽時候還嗎?”神從穎心裏很憋屈。老公每年的收入看著很多,但架不住他愛賭及仗義疏財的本性,仿佛拒絕別人借錢,就說明自己也沒錢似的。

“人家也幫了我很多,我怎麽說得出口?”陳志宏語氣更加不耐煩,關上手機,翻了個身,面朝墻壁。

神從穎深深吸了口氣,好半天才說:“那我就訂機票了。我把彤彤送回老家去,老家總有書讀的。”

陳志宏面朝墻壁不作聲,心裏則不以為然。在他看來,不過是幼兒園,少讀一學期而已,能誤什麽事兒?

神從穎的心裏突然很痛,一種強烈到讓她不能忽視的意識在腦海裏反覆盤旋。她從來沒想過,自己一定要嫁給一個有車有房的有錢男人,但至少也得能過個普通生活吧?可是陳志宏呢?連孩子的幼兒園都不願意送了。

神從穎不想再看他,回到屋子,打開電腦,翻到那一排排便宜似白菜的機票,手指按了下去……

☆、第 7 章

陳志宏以為,神從穎只是說著玩的。他自己初中畢業,現在不是照樣賺得挺多麽?雖然還沒買房,但他絕不肯承認是賭博拖累了他。在他看來,以他的能力,買房是遲早的事。

直到那天晚上,半夜一點鐘回到家,看到客廳裏放著一個收拾好的行李箱,他這才意識到神從穎是真的打算把孩子送回去。

男子漢的自尊心,讓他不可能現在把神從穎從床上揪下來,問個清楚。耐著性子,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飯時,神從穎在飯桌上告訴他,明天一早的飛機,大約五點半就得出門,讓他開車送她們去機場。

陳志宏把臉一拉,嘲笑道:“你那麽能幹,自己去機場啊!我沒有空!那麽早醒不了!送不了你!”陳志宏不肯服輸,也不肯哄她。在他看來,這樣的行為就是慣老婆,老婆是不能慣著的。

“你……”神從穎氣極,真想問問他,連自己老婆孩子都沒空送,你買車做什麽?

神從穎沒再說下去,過後用電話預約好出租車,約好五點半的時候,在樓下等。

淩晨四點半,鬧鐘響了。神從穎伸手從枕頭旁邊摸到手機,迷迷瞪瞪地先關上鬧鐘。把頭趴在枕頭上,和困意掙紮了一會兒,忽然間想起,等下要離開陳志宏,要回家了。混濁的腦袋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給驚醒。有不舍,也有期盼。

神從穎起了床,洗漱完畢。再次檢查了一下行李,確定所有東西都帶齊了,這才去床上揉醒彤彤。彤彤睡眼惺忪,被神從穎摟著穿好厚厚的衣服,再抱著她放在床腳讓她站好,然後開始疊被子,收拾床鋪。

彤彤站在床腳,半瞇的眼睛終於能睜開了。她先看了看窗外,一片漆黑。不明白為什麽要這個時候起床,撒嬌地喊:“媽媽。”

彤彤的聲音很好聽,嬌嬌地,軟軟地,加上沒睡夠還帶著一股慵懶味,尾音拖得長長的。神從穎聽得一陣心酸,一想到把彤彤送回家,就得丟給父母帶。彤彤還這麽小,被迫做留守兒童,以後,再也不能每天都見到可愛的女兒了。

“彤彤乖,等下媽媽帶你坐飛機。”神從穎喉嚨哽著,聲音有點異樣。

彤彤人小,沒聽出媽媽聲音的變化。她被坐飛機這種玩法給挑起了情緒,拍著小手叫:“好啊,坐飛機,坐飛機!”

總算收拾好了一切,神從穎抱著女兒來到客廳,坐在門邊的小凳子上幫彤彤穿鞋。陳志宏的拖鞋仍然整整齊齊地擺在鞋架上,一如昨天她收拾好的那樣。

陳志宏還沒回來。

今天不是周末,按照往常的習慣,在不是周末的日子裏,陳志宏一般賭到淩晨一兩點就會回來睡會兒,周末的時候才會通宵夜戰。

近五年的相處,神從穎算是很了解這個男人,一旦遇上他解決不了、或是讓他心煩意亂的事情,就會去麻將桌上找快樂。似乎再大的困難,只要摸到冷冰硬實的麻將,聽著麻將劈哩叭啦的聲響,就能瞬間治愈他的一切。

神從穎撇撇嘴。心想:果然是沒空啊!這麽忙,怎麽會有空送我們呢!以後可好了,再也沒人在他耳邊嘮叨他愛賭的事了。

神從穎牽著彤彤,另一只手拎著箱子,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居住了近五年的家,反身鎖上門,決然地下了樓。

其實彤彤的衣物是這個家裏最多的,因為做好了長期打算,所以彤彤的所有東西都得送回家去,省得到時再買又要花錢。神從穎昨天就將能寄的都寄回了家,所以此時,她只拎一個箱子就夠了。

外面很黑,掃大街的工人都還沒開始工作。路燈昏昏暗暗,周圍的樓棟裏幾乎是一片全黑。二月春寒料峭,寒風刮過,脖子一陣刺骨的冰涼。神從穎打了個寒顫,趕緊彎下腰,替彤彤緊了緊她脖子上的圍巾。

一手拎著箱子,一手牽著彤彤,往大門處走。腳步聲驚醒了幾只正在翻垃圾桶的野貓。野貓受了驚,從高大的垃圾桶裏竄出來,“喵喵”叫兩聲,趕緊向著更加黑暗的地方逃去。

它們真可憐,神從穎看著野貓逃走的方向,心想,沒有人餵養它們,只能在垃圾堆裏翻撿食物吃。

神從穎擡頭望向前面。前面不遠處,是小區內唯一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。店門大開,透亮的燈光從店內傾瀉出來。店旁停著一輛出租車,車燈閃爍,和便利店內的燈光交織在一起,成了這一方天地裏,最明亮的指示。

神從穎朝著那光亮,牽著彤彤,拖著笨重的大箱子,大踏步地走過去……

飛機在幾千米的高空中飛行著,穿過層層白雲。太陽升了起來,一片金光刺目。彤彤看了一會兒窗外的景色,就沒了興致,趴在神從穎懷裏睡著了。

神從穎躲開那片金光,視線停留在一角,那裏有厚厚的雲層。天大地大,在地面上看著挺小的雲塊,誰知竟這麽龐大。飛機飛了好半天,竟還似包裹在雲裏似的。神從穎將頭貼近舷窗,試著往下看,下面一片白茫茫,什麽也看不清。

意識到天地之大,竟讓神從穎心裏升起一股詭異的寧靜。

原本,她擔心很多事情。起先,她擔心陳志宏越賭越大,會在她不知情的時候,輸個狠的,說傾家蕩家都是輕的,最怕的是突然欠下大筆的、難以償還的賭債;她還擔心彤彤挑食,將來會長不高,或者長大了不乖,不跟她親了,怎麽辦?

這幾天,她擔心自己在沖動之下做的這個決定,會害了彤彤,害了她。擔心彤彤做可憐的留守兒童,會被同學欺淩;擔心爸媽的責怪;擔心自己找不到工作……

說話總是比做事更容易。各種雞湯言,似乎人人都能順嘴說上那麽一兩句,可有幾人是真正做到了呢?朋友圈、各種簽名,都能找到好些鼓勵人努力上進的好文。其實,他們只是在努力證明,自己知道這麽回事。但知道之後呢?有沒有做到呢?可能只有天知道吧?

箭已發出,哪有收回的道理?神從穎總不能因為害怕,就從飛機上跳下去,奔回之前看似衣食不憂的日子吧?

神從穎自嘲地笑笑,心裏惡毒地想:如果這架飛機出了事,大家一起嘎嘣脆,也許就沒這麽多煩惱了。

飛機準點到達雲市,神從穎拖著箱子,牽著彤彤,走出機場,在出口處見到了焦急四望的哥哥——神從松。

神從松比妹妹大九歲,原本生了神從松之後,父母是沒打算再生一個的。誰想幾年後,神媽突然懷孕。確定懷孕的時候,肚裏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,據說就算打下來也成了人型,神媽不舍得,神爸也不舍得。反正兩人都是農民,也不怕掉工作。於是神爸神媽交了一筆罰款,這才有了神從穎。

神從松大學畢業後,那會兒國家還包分配,被分配進了政府單位工作。因他性格木訥,不善言辭,這麽些年,也沒升個大官,好在工作還算結實,只要不犯錯,輕易不會沒了飯碗。大嫂楊慧,是一名醫生,性格很好,溫柔善良,兩人結婚這麽久,神從穎還沒見大嫂和誰紅過臉。兩人有一個兒子,神陽,今年10歲。

神從松剛結婚時,就想買房,可惜家裏能幫的有限,神爸讚助了二萬塊。夫妻倆這些年節儉勤勉,現在已經有了兩套房,一輛去年貸款買的小車。小地方房價便宜,神從松曾笑著說,他兩套房加這輛車,全部資產還不到一百萬。

雖然不是大富大貴,一家人倒也過得和和美美。

神從松接到妹妹的電話,以為妹妹只是回來探親。他並沒有把事情想得太嚴重。說到妹妹,這個妹妹什麽都好,就是嫁得太遠,他心裏是很不讚成遠嫁的。而且妹夫是妹妹的朋友介紹的,他也不怎麽熟。有限的幾次見面,只覺得妹夫看上去很憨厚。

再一個,妹妹生了孩子之後就全職在家。這一點他也是不讚同的,不管到什麽時候,都應該有份工作,哪怕賺得再少,那也是自己賺的,總好過伸手問別人要錢。不過妹妹家的情況他也了解,孩子沒人帶,也是個大問題。

如果離得近還好,可以讓媽媽過去幫忙。可是太遠了,兩個省相隔二千多公裏。要說請保姆吧?可能妹妹出去賺的那點錢還不夠支付保姆的工資,再者,保姆哪有自己人盡心?

哎,神從松暗暗嘆了口氣,這也是沒辦法的事。只要妹夫對妹妹好,那也算值了。

神從松看到神從穎,眼睛一亮,快走幾步,接過妹妹手裏的箱子,問:“累了吧?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?”又低下頭,問彤彤,“彤彤,還記得我是誰不?”

神從松工作的城市並不在這裏,雲市是省會城市,從神從松所在的安市開車過來得兩個鐘。

神從松身高一米七,已到中年,身材有少許發福。他和神從穎長得不太像,像神爸爸多一些,神從穎則像媽媽多一些。神從松穿著一條灰色休閑褲,一件灰色夾雜黑花紋的毛衣,外罩一件純黑夾克。

“不累。”神從穎看到哥哥,眼眶一陣濕潤,哥哥也老了,眼角有了明顯的皺紋,“飛機上有吃的,我們吃過了。你吃了沒?”

按哥哥那種節儉成性的作風,他多半是在家裏吃過早餐了。果然不出所料,神從松笑著答:“吃過了。你們要是沒吃,我們就找地方先吃一點,然後回家。”

“那就走吧?早點回去,能趕上午飯。”

“等下。”神從松看到了機場裏的麥當勞,“我去給彤彤買點吃的。你在這等下。”

“不用了,哥。她剛才也吃過了,別浪費錢。”神從穎趕緊勸他。

“浪費什麽錢?給孩子吃的!哪個小孩不愛吃?等下還有兩個鐘頭的路呢,買點吃的,彤彤在車上也能乖一點。”神從松邊說邊往麥當勞走。

“那我去買吧!你不知道她愛吃什麽。”

神從松把臉拉下來,回頭一揮手:“你就在這呆著。小孩吃的不就是兒童套餐麽?”

☆、第 8 章

汽車在高速路上飛速疾馳,兩旁的樹木風景迅速倒退。過了一個多鐘頭,繞下高速,上了寬闊的瀝青路面,道路兩旁種著許多白楊樹。冬末的白楊樹身姿照舊挺拔,只可惜葉子掉光了,僅剩下發枯暗黃、粗細不一的枝桿。白楊樹粗壯的根部,塗抹了白色的石灰水,每顆樹都有。這條石灰線抹得挺整齊,遠遠看上去,宛如公路標牌一樣。

神從穎的老家在安市,距離雲市車程兩個鐘頭。哥哥和嫂子在安市市區工作,爸爸媽媽則在本市下屬的一個小村莊裏過活。

安市也有機場,一個很小的機場,航班少,價錢高。所以神從穎一般選擇飛到省會城市雲市,再轉車回來。哥哥神從松去年才貸款買了車,這次聽說從穎要回來,立馬自告奮勇要來接她,省得她拖著行李,還帶個孩子,路上不方便。

有哥哥,有車,果然很方便。從穎這次回來的很輕松,不需要再像往常那樣,一手拉行李,一手抱孩子,還得找出租車,去擁擠的汽車站排隊買車票。這一通折騰下來,好人也快倒了。

神從穎上次回家,還是彤彤半歲的時候,至今快三年沒有回家,也不知爸媽老了沒有,家裏有沒有變樣。

很快到了安市。嫂子楊慧今天是白班,中午只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。因為知道從穎要回來,剛一下班,她就沖出科室,奔向菜市場,買了菜急匆匆往家趕。正好在樓下遇到神從松一行人。

楊慧看著他們,笑瞇瞇地問:“回來了!快上樓。我買了菜,馬上就做飯。”說完,又轉向彤彤,“彤彤,還記得舅媽不?等下舅媽給你燒排骨,好不好?”

楊慧比神從穎大四歲,賢良溫柔,持家有道。前幾年,兩口子苦哈哈地還房貸,楊慧很少在自己身上花錢。從穎記得,在08年的時候,楊慧用的還是電信充話費送的手機。那手機僅值二三百塊,樣式醜,功能少。但嫂子用得挺樂呵,用她的話說,就是:我也就接打電話,發發短信,這樣就夠用了。

哥哥沒什麽別的愛好,不抽煙,不喝酒,不打牌,就愛個電子產品。手機、手提、平板,一年換幾回。嫂子也不怪他,反而說他就這麽點愛好,又不影響生活,由他吧。

神從穎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嫂子的樣子,那時她很年輕,一雙眼睛特別漂亮,又大又亮,霧蒙蒙一片,看上去水汪汪的。時間過去,嫂子的眼睛還是那麽大,眼珠卻不再那麽黑,也沒那麽有神,有時候看著就讓想人想起“珠黃”這兩個字。但他們現在的日子挺好,一套房自住,一套學區房,兒子也大了,懂事又聽話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著。

神從穎挺不好意思,今天哥哥是請假來接她的,嫂子不方便請假,中午就這麽一點休息時間。等下再燒排骨,又得花很長時間,估計她自己還沒吃呢。想了想,便說道:“嫂子,要不別做飯了。我們在外面隨便吃碗面條吧!你午休時間也不多,別弄那些大菜。排骨可以放冰箱,你們明天再吃。”

“那怎麽行?你幾年沒回來了,我肯定要做點好菜請你的!”楊慧笑著勸。

“在外面隨便吃一點也行。”神從松知道老婆等下還要趕著去上班,也不想她太奔波,“反正吃完還得再出發,我得把她送回老家去。”

“怎麽不在我家玩幾天?也不差這點時間啊!從穎啊,你在這裏玩幾天再回去吧。”楊慧吃了一驚,沒想到小姑子到了安市,居然沒歇歇就要回老家。

“先不了,嫂子。”神從穎在車上就和哥哥商量過了。她想先回家,總得先搞定了父母,才有心情玩,“我還有點私事呢。過幾天再來你這裏玩。”

“就這樣吧。你先上去把排骨放冰箱。我們在這等你。”神從松對老婆說。

楊慧一笑:“還上去做什麽,幹脆把菜放在你車上,等下拿回去給爸媽吧。省得他們想吃排骨還得跑鎮上去。”

行李箱一直放在車尾箱,沒有動。楊慧把手裏拎的菜也放進去,一行人往小區外走。

楊慧邊走邊說:“從穎,等下吃完飯到家裏去坐一下。總不能學大禹似的,過家門而不入。”

“嫂子,我們之間還用得著說那些?你別太客氣了,我可從來不見外的。”從穎和嫂子的關系挺好。嫂子脾氣好,從穎嫁得遠,兩人相處時間有限,多數都是在網上聯系。有時嫂子和媽媽之間,還是從穎在中間轉圜。

嫂子的性格是沒得說的,就是神媽媽的性格,有時有些計較。好在持續時間不久,被人勸一勸也就丟開了。從穎經常擔當這個勸說的角色。

出了小區,又走了一條街,拐一個彎,就看見一大片的飯館。彤彤恢覆了精神,活蹦亂跳地跑在最前面。

楊慧見到一家挺不錯的中餐館,示意神從松就去那一家吃。

神從穎看了看那間飯館,外面裝修得很上檔次,想來價格也不便宜。實在不想給哥哥嫂子增加麻煩,他們的車子還在還貸款呢。從穎便指著一旁的小面館說:“嫂子,我想吃面。一早就起床趕飛機,弄得人頭暈眼花的。在外面久了,一回家就想吃家裏的小食,特別是這裏的排骨面,一想起就流口水。”

“你想吃面?”神從松沒想太多,他只關註妹妹想吃什麽。

“是啊,可想了!”神從穎點點頭,拉住彤彤,不讓她亂跑。

“那行。去吃面吧!”神從松做了決定。

楊慧在後面扯了一下神從松的衣服,用眼神示意,意思是妹妹大老遠的回來,你就請一碗面?

神從松性格木訥,肚子裏沒那麽彎彎繞繞。他看了一下時間,不高興地說:“扯我做什麽?你離上班還有點時間呢,趕緊進去吃點東西,一會兒遲到就不好了。”

神從穎假裝沒看見哥哥和嫂子的互動,一把挽住楊慧的胳臂,扯著她往面館走,笑道:“嫂子,快走吧。我都聞到香味了!”

吃過飯,楊慧叮囑了幾句,讓神從穎過幾天一定來家裏玩,這才急忙趕著去上班。

神從松抱著彤彤,走在前面。神從穎跟在後面。

神從松邊走邊逗彤彤:“彤彤,你知不知道你有個哥哥?陽陽哥哥!可惜他今天在上學,不然可以陪你一起玩。”

“哥哥?那我過幾天再來和他玩啊。”彤彤把舅媽臨走的話記在心裏。

“好,好!”神從松掂了彤彤幾下,引得彤彤一陣尖聲,又叫又笑。

車子又開上了高速,從安市到從穎的老家,車程一個半小時。這條路從穎很熟悉,她曾經走過很多次。每次要離開家時,車上無聊,就貪婪地看著窗外的景色。一城一景,每個城市都不一樣,或許高樓大廈是一樣的,但街邊的樹木植物,還是能分出些微差別。

下了高速,繞過縣城,進入回家的那條路。路邊的景色更加熟悉起來,神從穎心裏一陣惆悵。

路兩旁的獨棟小樓多起來,這是發家致富後的農民沿著公路修建起來的。多是二層或三層的小樓,磁磚外墻,鐵制大門,內裏還能有一個小院子。有些講究的人家,在院子裏種了花草,甚至用磚頭砌出一溜花壇,延伸到屋外,這時節雖然未開花,但仍掛著零星綠葉的枝叢,看起來也挺有意思的。

每家屋頂上幾乎都裝著太陽能,極為醒目。院子裏拉了晾衣架,上面飄掛著衣物。

城市漸漸遠離,農村的生活氛圍越來越濃重。

神從松偏了一下方向盤,避開從公路上突然竄過去的一條土狗。農村人愛養土狗,當成看家護院的好寶貝。狗可不是那麽好撞的,現在的行價是,撞死一條,賠一千塊,否則不讓你走。因此,神從松格外註意路況。

神從松避開狗後,穩穩的開著車子。眼睛雖註意著前方路面,他還是分了一絲神給妹妹。妹妹雖然有說有笑,但看上去和平時不太一樣。而且,這時候,不正是彤彤讀書的時候嗎?雖然幼兒園請假好像比小學請假更不那麽耽誤學業,但如非必要,最好別耽誤孩子上學。

像他們這樣的人家,讀書,是唯一的出路。

神從松猶豫再三,還是出口問道:“妹妹,是出了什麽事嗎?彤彤為什麽不在學校?這才剛開學。你要回家,怎麽不趁著春節時回來?”又笑了笑,“爸媽可想你了。每年春節總要念叨你好多遍。若是哪一年,你在家過春節,爸媽高興得跟什麽似的。”

“嗯。”神從穎低低地,從喉嚨裏應了聲。按理說,這件事,她應該先同哥哥通氣的。哥哥讀的書多,見的人多,經的事多,會比一輩子在土裏刨食的父母更能懂她,但彤彤還在車裏,三歲半的孩子,說懂吧?還有很多事不懂。說不懂吧?許多話她已經能分辯了。

“我知道你回一趟家不容易,光是機票就夠嗆。火車又太久,得一天一夜,小孩會受不了。可是,現在不是高鐵通了麽?下回你回來,就坐高鐵。我還是去省城接你。”神從松笑道。

“嗯。”神從穎又應了聲,沈默了半天,“我也不喜歡太遠。哥,你說我回省城找工作怎麽樣?”

神從松吃了一驚,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妹妹,想看看她是不是在開玩笑。畢竟妹夫的生意全在蘭市,怎麽可能搬得過來?如果妹妹回了省城,夫妻不是要分居了麽?分居可不是個好事。還是……妹妹的婚姻出了問題?

神從松看了眼彤彤,彤彤正趴在車窗上,看著外面新奇的景色。

這裏不同於城市,高山綿延,植物眾多,綠意叢生。路兩旁還有不少農田。此時正是農作的時候,不少人正在田地裏忙碌著。偶爾還能看到有牛在附近,哞哞叫著。彤彤第一次見到牛,驚奇地看著,眼也不眨。

神從松笑笑:“彤彤,喜歡牛嗎?姥姥家可沒牛,不過隔壁人家有,到時叫姥爺抱你去看。”

“好啊,好啊!”彤彤笑瞇了眼。

汽車飛快的駛離縣城,20分鐘後到達小鎮,從小鎮中穿過,再開十分鐘就能到達神從穎的老家。

神從穎的老家,名叫神家灣,因為地處一個山灣裏,再加上村裏人多數姓神,因而得了這個名。從小鎮走路到神家灣,大約40分鐘,如果騎自行車,20分鐘左右。好在中國經濟形勢好,早些年,瀝青路就鋪滿了整個小鎮,直達各處村莊。

過了小鎮,經過一處較高的陡坡,之後便全是平坦寬闊的路面。汽車開得很穩,不多時,便到了家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周末啦,大家周末愉快!

☆、第 9 章

神媽媽昨天就接到女兒的電話,說要回來一趟。

雖然時間有點不對,但神媽媽也沒多想,一門心思沈浸在即將見到女兒和外孫女的喜悅裏。神媽媽一大早就起了床,趕去鎮上買菜。她買了一條鱸魚,打算給外孫女清蒸。一只老母雞,配上幹香菇在火裏慢慢燉三四個鐘。蝦也買了兩斤,和魚一起,泡在水盆裏養著,免得到時不夠新鮮。

神媽媽一上午就泡在廚房裏,洗洗切切剁剁。和神爸爸的午飯,是用她準備一大桌菜時剩下的一些邊角料,隨隨便便炒了一盤應付了事。

吃過午飯,神媽媽久等他們不回,心裏焦急,又擔心兒子開車的安危,直到神從穎進家門前,神媽媽已經給她打了四五個電話,不斷的詢問她們走到哪了。

車子駛過熟悉的地形,越過熟悉的稻田,拐了個彎,遠遠地就能望見熟悉的鐵門。

老家還是那個樣子。一道鐵門圍著一棟二層小樓。二樓陽臺上飄著幾件衣物,樓頂趴著一個太陽能。鐵門外面被神爸爸開辟出一圈花壇,裏面除了種花,還有大蒜、香菜、蔥。院子裏隱約有人影走動。

聽見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響,神媽媽從院子裏疾步走出來,在鐵門裏探頭一看,驚喜叫道:“快出來!他們回來啦!”

神媽媽一邊說,一邊伸手拉開鐵門,騰開位置,讓車開進院子。

神爸爸早就聽見了。他不慌不忙地從院外的一片菜地裏直起身,提起裝滿了青菜的籃子,慢悠悠地走了過來。

神從穎心裏的悲傷、難過、仿徨,被重逢的喜悅給掩蓋了。她看見那道熟悉的鐵門,這麽多年,鐵門還是那個樣子,絲毫不見生銹的跡象。她搖下車窗,笑著向媽媽打招呼。神媽媽已經圍了過來,站在車外,彎著腰,從半開的窗戶往裏望。

“彤彤!還記得姥姥不?姥姥可想你了。姥姥給你買了魚和蝦,想不想吃?”

彤彤對這個自己在半歲的時候才見過一次的姥姥,完全沒有印象。神從穎趕緊哄她:“這是姥姥。快叫姥姥好!”

“姥姥,您好!”彤彤乖乖聽話。嬌嬌的聲音一出來,就讓神媽媽的心裏軟成一片。

“哎,哎!好,好!”神媽媽笑瞇了眼,眼角的皺紋更深,鬢角的白發似乎也在笑,在風中一陣顫抖。

媽媽老了。

神從穎心裏一咯噔,心酸起來,猛然間覺得自己真是差勁。對上,不能陪伴在年老的父母身旁;對下,彤彤的學業都不能保證,她還這麽小,就得做留守兒童。神從穎眼眶一陣濕潤,感覺眼淚快要掉下來。

不想在媽媽面前哭,怕她擔心。正好看到神爸爸從旁邊走過來,趕緊轉頭哄彤彤:“彤彤,那是姥爺。叫姥爺!”順便背著神媽媽把眼淚憋了回去。

神從穎再轉過頭來,臉上一片平靜,完全看不出異樣:“爸。你又在摘菜呢?什麽菜?菠菜嗎?我最喜歡吃了。彤彤晚上也多吃點菠菜!”

“好,回來就好。先進來!”神爸爸提著籃子說道。彤彤從媽媽身上探過身子,好奇地看著這陌生的一切。

“媽,你先往旁邊讓一下。等我把車開進去啊!”神從松無奈地笑著說。

神媽媽一聽,趕緊讓開。神爸爸把鐵門拉了拉,盡量大打開,怕刮到兒子的車。

院子裏的一切看著都那麽親切。左邊有一口水井,上面蓋著鐵絲編的細小網格的蓋子,蓋子上面放了一個藍色的塑膠桶。水井旁邊不遠處,是一個石砌的洗衣臺。許多年前,神家還沒有洗衣機的時候,就是在這個石臺上洗衣服的。洗衣臺下面連接著一根水管,直通往院外的排水溝。有了洗衣機後,這個洗衣臺就淪為洗手洗菜的地方。

院子右邊的東西很少,靠裏擺放著一個架子,架子上放了幾個竹筐,分別曬著蘿蔔幹、香菇、幹菜。地面上零散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竹籃。

神從松把車開進院子,神媽媽趕緊上前把架子和竹籃又往裏移了移,就怕擋著兒子停車的地方。

難怪這邊這麽空,原來是特意留出來給哥哥停車的。神從穎一邊想,一邊探頭看著前後,想幫哥哥看著點。馬上,她就意識到用不著她了。因為神爸爸站在前方,雙手打彎,嘴裏說著:過來點,上來點,停!

神從松聽著老爸的指揮,把車停好。一行人下了車,彤彤有點好奇,但環境太陌生,她緊緊跟在媽媽身邊,不敢亂走亂動。

神媽媽臉上帶笑,跑回屋子抓了一把糖出來,不理彤彤的冷淡,硬把她抱在膝上,一邊逗她說話,一邊把糖塞給她。

彤彤本來有點不自然,可終究抵擋不住糖果的誘惑。她看了一眼媽媽所說的姥姥,慢慢剝開一粒糖,扔進嘴裏,笑了。神媽媽見孫女笑了,自己笑得更開心。

神從穎在一旁看著這一老一少的笑臉,心裏也高興起來。

陽光燦爛,白雲飄渺,天空湛藍。一條寬闊的斜坡土路,從院子連接到外面的瀝青公路。路兩旁有許多電線桿子,上面停歇著許多麻雀。不遠處,是許多戶人家,連綿成片。屋前屋後環繞著菜地和田地。菜地裏青菜郁郁,田裏的麥苗也綠油油的。山裏的空氣特別清新,格外好聞。

和神家相隔較近的幾戶鄰家,聽見動靜,都過來瞧了瞧熱鬧,打了聲招呼,邀請兄妹倆去家裏玩,然後就散了,各自忙正事去了。

神爸爸指揮兒子停好車,這才把地上的菜籃子拎起來,一邊往洗衣臺走,一邊笑著調侃道:“你媽為了給你們做飯,從早上起就開始忙活了。中午都是隨便吃的一點,我說做點好吃的吧?她非說要等你們回來才能做!”

“你這人……”神媽媽正在逗外孫,聽了這話哭笑不得,“中午吃和晚上吃有什麽區別?晚上和孩子們一起吃,不是更好?”說完,也不理他,徑自逗彤彤。

“哎呀,我們不在,你們也要吃點好的,不要盡想著省給我們!”神從松鎖好車門,站在院裏伸了個懶腰。他今天可是累了,早上五點就起床,趕去省會機場,一直沒停過。

“爸,那你晚上可要多吃點。”神從穎笑著說,去幫神爸爸洗菜,回頭對哥哥道,“哥,你去睡一會兒。開一天車,肯定累了。對了,你明天上班不?”

“要啊!明天又不是周末!我還想著晚上趕回去呢!”

“那也太累了。早知道我就不讓你接了,我該自己坐車回來的。現在過了春運,車站也沒那麽擠。”

“說什麽呢!妹妹回來,哥哥不接怎麽行?”

“等下別回了,在家睡一晚,明早我早點叫醒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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